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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在MSN上碰到阿良,說他的邊境貿易現在做得很不錯了,就是缺個幫手,一個人忙得像個陀螺。他像以往那樣,對我吹噓著他的生意,感歎著他的小煩惱。我卻沒有像以往一樣同他來回鬥嘴,我說,要人嗎?我去。
他發來一個吃驚的表情,你不是和許延在談戀愛嗎?我說,分了。
過了兩分鐘,我的手機響起來了。阿良問我,你說的真的假的啊?我窮凶極惡地說,廢話。
看你這個樣子了,還真是失戀了。阿良說,那你就來投奔我吧。
2
收拾行李時我看到窗前那盆栗豆樹,微張的葉子像是才從酣然的夢中醒來。那盆栗豆樹,是許延送給我的禮物。我生日的時候他在外地沒有趕上,他說欠我一份禮物,問我想要什麼。經過巷子口的時候,有一家花店外面擺著那盆栗豆樹,綠色球形的根,像兩隻小手掌托著中間青翠的葉子。我叫起來:「我要這個。」許延笑:「你這個笨蛋,就要這個啊?」
「你才是笨蛋!」我朝他嚷嚷。他哪裡知道,我就想要他如同這棵樹一樣,一輩子,捧我在掌心。
那盆栗豆樹放在我的飄窗前,我常常會跑到跟前和它講話。
我說你知道嗎?我今天在網上打印了海南雞飯的做法喔,我要去買材料,練習做給許延吃,好不好?我說你知道嗎?我在商場裡看到了一條好看的領帶,我想買下來送給他呢。我說你知道嗎?許延今天又說我是笨蛋了。因為我在外面吃飯的時候,把買給他的領帶放在旁邊卻忘了拿。我想跑回去找,過馬路時闖紅燈差點被司機罵死。他說你真是個笨蛋,丟了就丟了,你跑那麼快不招人罵才怪。
我拿著小花灑給它澆水,輕輕歎口氣說,可是,你知道嗎?我已經有整整一個月,都沒有見到他了。
3
阿良的生意在東北邊境,我們每天都要見到很多俄羅斯人。俄語快速而捲舌的發音在空氣裡來回震盪,濃烈的香水味道飄散四周。我抱著一個大包,裡面裹著一些服裝或者手袋的樣品,穿梭於他們之間,像一隻八爪魚一樣忙來忙去。
但是,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個人。天涯上有一個很火的帖子說,假如你想忘掉一個人,就當他死了。許延,如果這是忘掉你的方法,我情願,讓你忘了我。
五月份,我從哥倫比亞回來,帶回來一隻綠寶石。哥倫比亞的安地司山谷有全世界最大的祖母綠礦脈。在珠寶商店裡,我一眼就看到那只綠寶石,它那沉鬱蒼翠的綠色,像地球一滴最純淨的眼淚,又像愛情最初始的顏色,潔淨單純。我擎它在掌心,忽然間,我想起多年前的那個下午,在那個我捧走栗豆樹的小店裡,店主笑瞇瞇地看著我和許延,他說:「它還有個名字叫做綠寶石樹。」
寶石的挖掘過程漫長而又艱辛。大浪淘沙般漂篩和切割機的幾度粉碎。才有可能誕生出一塊完美無瑕。
那年那月那日,他送我的那盆栗豆樹,在我心裡,比真正的綠寶石還要珍貴。
可是,它死了。我的愛情死掉了。
我把那顆綠寶石戴在胸前,同它一起入睡。有一些人,一些事,經歷過它就無法消失。所有與之有關的人或事,都能夠輕易地喚醒那些記憶。不如這樣,坦然接受吧,坦然承認,我還在愛。
可以愛,可以相信愛情,至少還是件美好的事。
4
阿良在電話裡說:「我在廣州訂了批貨,你替我去看看。」
廣州,許延在的地方。我有些心虛,他一直催我快去,我勉為其難地踏上火車。一路上分分秒秒,都在提醒我那些過去的記憶。我好像看見那時的明程程,又驕傲又負氣的樣子,她的愛情是如此盛大而飽滿,不允許對方懈怠和忽略。她只能接受許延的好,不能夠接受他的缺點。她是那麼急切又熱烈地想要對方的回應,總擔心對方是不是愛著自己。她總是患得患失,在自己的心裡製造假想敵人。
有些人的愛,是如同綠寶石一樣,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。也許很久很久以後,才能夠被發現。也像我曾擁有的那盆綠寶石,未成熟時,整個根部是完整的橢圓,而成熟之時,才能從中裂開,像兩隻小手掌一樣包裹住萌發的綠葉。
無數次,我想起他。想起他曾歉疚地對我說:「最近生意上事情很多,忙過這段一定多陪你。」想起他曾經在樓下等我,我晚下去了幾分鐘他卻已經睏倦到睡著的樣子。想起那次過十字路口,有人闖紅燈,他急剎車,一隻手卻伸過來,在我快要碰到擋風玻璃時及時覆住了我的額。
這些小細節,我都記得。
是我的賭氣和任性,親手摧毀了這份感情。他是對我失望了吧,才一言不發地離開。人人都會有心灰意冷時刻,在他情緒落到冰點之時,我把他推了一把。自此,各散天涯。許多微細的事,往往會成為巨大的裂痕之來源。他那麼驕傲,自然,不肯回頭。我如此年輕,自然,不肯回頭。
我在電腦上調出我這兩年的照片來看。眉目間有隱然的冷,雖然微笑也有淺淺疲憊。那種神態好像許延,像極他笑容背後的落寞,像極他獨自承擔所有不願同人流露一句。像極他最後那凜冽一眼,似乎藏住許多話,卻又什麼都不肯講。
5
剛到下榻的酒店,阿良的電話就來了:「客戶說約在綠島餐廳吃飯。14號桌。他說吃完飯就帶你去看樣品。」
我穿上白襯衣灰色鉛筆裙,挽起頭髮,十足一個精幹的女人形象,踩著七厘米高跟鞋出門。在14號桌前坐下,有十分鐘,人還沒有到。
一個男人的身影在我旁邊停下來,我抬頭,對上他的眉與眼。時間彷彿停頓。我胸口的綠寶石在微微跳動。
那樣的眉目在夢中出現了幾千幾萬次,那樣熟悉的聲音喚我的名字:「程程。」
一切彷彿虛幻夢境,我一直暗暗掐痛自己掌心,這是夢嗎?他突兀出現在我眼前,而我穿得這樣成熟毫無美感。他卻含著微笑看著我的手足無措,他說:「你……變了。」不,什麼都沒有變。我們都還是一個人。他的左手無名指上亦無一枚把他套牢的指環。他牽我的手,握得那麼緊,他說:「你這個笨蛋,為什麼拖了兩年都不跟我聯繫?知道我找你多辛苦嗎,還好最後問到阿良。」
真的,要感謝這兩年的時光。若非那麼多時光,明程程永遠不知道,她愛許延究竟有多深。若非那麼多時光,她也決然不會成熟,不會體味到他一人打拼的辛苦。一別之後,她才知道,他是這一生,她都不忍丟棄的寶。她願意陪他一同老去,陪他一起分享生命中的快樂與困厄。生命是如此短暫,卻又如此漫長,少了他,她的眉間,也不曾有過展顏。生命中有太多平淡的流年,可是沒有了你,時光就流動得好慢好慢,它一直定格在離開你的那天。
我牽著許延的手,想,再也不要放開。
他問:「你在想什麼呢?」
我說:「好像做夢。」
他說:「穿得這麼成熟,還以為你長大了,卻還是這麼傻。」他挑一挑眉,那神情依然是我所熟悉的。我聽見他說:「再跑丟了,我就徹底把你扔掉,知不知道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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